以藝術介入社區/社群時,我們該如何參與其中?一個成功的社區/社群藝術項目中,資助方、教學藝術家與及參與者等不同持分者又應當協作?是次關於社區藝術的分享會,柏齊以過來人的身分從過往參與過的社區藝術項目探討行動中的角色,而Yentl則以觀察員的角色切入和大家對話,進一步探討不同持分者的權力關係,尤其日一山人應該如何看待、維持參與者、藝術家、主辦方、出資機構的話語權。
柏齊是民間博物館計劃的發起人之一,作為沒有一個實體空間的博物館,他們希望提倡以「Museum as a method」的思維重新看待日常生活,並在其中應用。是次研討會,柏齊就以當初與樂施會和關注綜援聯盟合辦的「解說雪櫃」為例子進行討論。柏齊先將社區藝術比喻作「同枱食飯」,當社福機構接觸到的市民有限,便可借助藝術團體的力量接觸更多人;而教學藝術家透過靠社工介紹不同家庭或對象參與藝術項目時,參加者本身也能在參與藝術術創作的過程中更加了解自己。換言之,背景不一致的團隊和參加者在重視「參與」的社區藝術當中,不單只是分工合作,而更能進一步透過互相檢視反思自身,突破瓶頸。
圖1 來源民間博物館:http://www.hkcmp.org/cmp/001.html
但回到社區藝術的本質,柏齊讓大家思:「藝術作為媒介有何特別之處?」他提及自己觀察到香港自2008起便有一批藝術會被「配置」到社會運動中,大部分具有很強的議題導向,甚或充當宣傳工具。例如面對清拆議題,在「救村」的前提下產生的都會以唱好為主,而一旦踏足解決議題的實用層面時,藝術的位置突然又會變得尷尬,承受各方質問:「你們的東西,會不會看不懂?」
社區藝術行動者由是不得不叩問「藝術是什麼?」,為何必須以藝術介入社區?柏齊提出對比明確政治行動,藝術的介入永遠很容易「產生不穩定的事」,誕生出一些非預先設計的東西,然後作用到參與者的身上。啟蒙、開竅或啟發也屬於這一類,而不論如何命名,柏齊認為這些「不確定」的地方十分重要:「否則這個世界只是一個死咕咕的世界。而多多少少因為有這種傾向,藝術家才會覺得好玩,也只有這樣才能使參觀者成為參與者,而不單單是觀眾或宣傳的受眾。」換言之,社區藝術的特質在於不再把人假設成被動的角色,而是拉進來成為行動者之一,而透過重視的「參與」迸發出不同的可能性。
社區藝術計劃牽涉不同的持份者,而因著關注點差異產生的拉扯與張力一方面是社區藝術行動者必須面對的挑戰,另一方面也可以是誕生可能性的關鍵。社福機構需要向要向捐款人、公眾、董事負責,雖然希望透過藝術為媒介接觸更多受眾,但要將資源花在與議題看似不完全有關,或不太直接的表達形式時難免卻步;而站在藝術家的立場,也希望可以有沉浸在項目之中而不受上層組織操縱的自由。
故合作夥伴各有所期時必須思考如何回應對方的期望,而在彌合這些因期望落差以來的拉扯時也許能打開一些新的可能性。例如「解説雪櫃」便牽涉是樂施會、首其資助的綜援聯盟、一班街坊,以及柏齊自身所屬的民間博物館計劃。樂施會的目的是教導公眾以正面角度去理解貧窮問題,而民間博物館計劃則以此為起點透過綜援聯盟接觸街坊,由一個雪櫃開始、把不同家庭的雪櫃內部、逐組拍下來,把背後的故事紀錄下來,在過程中由基層家庭到家住半山區的外籍人士,逐步關注更大範圍,最終製作了一個「香港人的雪櫃眾生相」。在原來宗旨不變的同時,將項目的意涵拓展為「了解不同經濟背景、社會背景的人」。
而不同持分者的期望落差或會在設計展覽之時浮現,因其作為展示整個項目過程和成果的場所,本來便是一個說故事的場所:新聞稿內的展覽、櫃主(參與者)導賞下的展覽都會有所不同。而如何在這個各自表述的空間保證各方都具有充足話語權,則是一大課題。 柏齊提出自身的做法是參加者願意的情況下盡量邀請他們作為導賞員分享;另外如果計畫一直有觀察員在旁紀錄,或可幫忙調和各方的期望及展覽應該如何制定敘述策略。
對於柏齊而言,每一個社區藝術項目都是敍述思維的展現,而透過讓每個持份者自主發聲,或許便能開創出一觀照議題的新角度,也是以「參與」為核心旳社區藝術可貴之處。柏齊提起民間博物館過往的計劃多數嘗試透過為物品創製一種新的分類,以打開討論議題的新視野。例如「解説雪櫃」計劃比起貧與富,嘗試從物主對生活的態度作出區分不同雪櫃。例如他們把雪櫃分為「we shall overcome雪櫃」與「we have overcome 雪櫃」區分不同雪櫃,前者暗含「希望將來會再好一點」的寄望,例如其中一個伯伯的雪櫃裝滿不同顏色的豆,打算用來煮五行粥改運;也有一名孕婦在雪櫃塞滿群翅,希望透過處理食物確保子女順利生產。同樣純粹由物件去看人的生活,但有別往常的分類方式便打開重新思考日常生活的空間。
圖2 來源「解說雪櫃」:http://www.hkcmp.org/fridgeproject/fridge/html/index.htm
但受眾如何理解及轉述項目的原意與成果則難以預計,例如媒體可以從獵奇角度,以帶話題性的「無限風光在冰箱」講述,也可回歸樂施會或綜緩聯盟的關注點、單純由「從食物儲存看生活」。故柏齊提出展覽的挑戰在於把東西分類和展示後,因為難以詳盡紀錄程中的各種個人體驗、思考,展覽場館有相對大的詮釋空間便有可能放大使社福機構、社工、藝術機構期望落差的張力,尤其當展覽是一種有力向公眾傳達整個項目核心訊息的途徑。誰帶導賞就各自講自己的故事、解釋展覽,這種張力會維持到計劃完結為止,也使得展覽的導賞就變成一個有趣的場域,容許各方在共同的基礎上講述一套不同的故事。
如何權衡社福祈求所希望達到成果——例如重新理解貧窮,與藝術家的藝術性,也就成為必須思考的問題。而作為策展方,可透過調整敘述的脈絡,使得在受眾觀賞展覽或參與導賞時都能帶走「異中之同」。例如由單純展現基層的雪櫃,擴展觀察單親媽媽的食物攻略、無飯夫婦空無一物的雪櫃等,揭示社會的更多面面貌。「欺騙」公眾來參加導賞團的好處在於娛樂資助人需要的同時,更能離開舊的那種論述,為受眾以新的分類方法講一個新的故事。而不容忽視的是,展覽、導賞在這種層面下便成為了社區藝術參加者或焦點對象直接接觸公眾的有力發聲渠道,將話語權、敘事權由機構集體、外部藝術家重新回到社區/社群的個體上手上,達致下而上的「充權」果效
柏齊提到翻新舊唐樓讓外國藝術家寄住的「RE: Wanchai」計畫,當時計劃的一部分是讓街坊幫手煮飯給藝術家建立一個互助社群,而雖然機構的期望成功達——有媒體採訪、有報紙報導、有關注與討論熱度,卻在計劃完結後惹來街坊投訴:「你知唔知道你嘅計劃做完咗,但做到我哋死。」事後計劃負責人分享了一句令柏齊印免深劇的話:「我哋經常講comunity art,但其實社區跟藝術家之間是係有張力嘅,但冇人去講呢這件事,而我覺得呢樣嘢要bear in mind」。
圖3 來源「RE: Wanchai」計畫:https://aaa.org.hk/tc/collections/search/library/rewanchai-hong-kong-international-artists-workshop-57284
這一種張力亦正是社區藝術行動者必須戒慎處理的部分——也正是容許參與者、親自與公眾接觸的展覽導賞重要的原因。社群、社區作為整體對象的同時,也不可因此吞噬掉個體差異。而若談到個體,社區藝術的行動者也需花費更多心力和每個參與其中的個體溝通交流、溝通,了解大家的需要。 柏齊憶起「解說雪櫃」中的一個小插曲,當時訪問對象是一個南山邨的伯伯,過程中問及了一些觸及伯伯痛處和家庭關係的問題。伯伯一直沒有明言,直至訪問進行過半才提出想停止:「我覺得我好似一件件衣服脱落嚟,畀你睇得清清楚楚,我不想做落去」。雖然直至整個計劃完結,伯伯都都願意參與,但無可否認雪櫃裏面還有他很傷痛的東西,而那刻他的感覺是很真實的。以人為核心的社區藝術中,參與者有時會擔當受訪者的角色、而行動者則作為採訪者,柏齊則提醒我們要記住訪問本身可以是很「惡毒」的東西。因為平常的人,不會有人跟你做訪問,訪談也可說是「你幫人家回顧他的一生」;訪談者接受了你的訪談之後,可以再在雙方的對話中不斷去建設、檢視個人生活,但在生活殘酷的時候,訪談也可以很有破壞性。
由藝術實踐到成果展覽的過程中,社區/社群的張力或很容易被忽視,但在「進入」社區的時候,時刻提醒自己先是作為「外來者」進入社區/社群的圈子,載把權力並置在相對平等的關係,也是需要留意的地方。
研討會的最後,Yentl從觀察員的角度回應柏齊,也進一步和參加者分析了見㠀第三階段不同項目需要留意的地方。回歸講題本身,無法避免談及的「權力關係」到底牽涉甚麼?拒絕參與或被參與的權力,社工挑選參加者的權力、資源分配的權力,統統都可以列入其中。而歸根究底,似乎「參與」成為了社區藝術的關鍵詞,而要問及的是「如何」參與?
Yentl以提問的形式,問及大家對社區藝術中的「參與」和「權力關係」的想法。例如資源、持份者之間的關係的性質,是否基於利益?在計劃入面,人們是想要什麼才會來參與計畫?街坊為了獲得基本援助、社福機構受到捐款,Yentl認為這些都是影響不同持分者參與的因素,而資源是否平等、能否塑造一個「平等」的參與環境,讓所有人得以成為能動的行動者,也是其中一個關乎社區藝術項目權力關係需要留意的地方。而以往經常提及的「充權」——不同的人都應該擁有參與藝術、參與社會的權力,而透過藝術形式令到他們重新意識這種權利,亦正正是柏齊所言「不可掌控」的東西。
最後 yentl提出了兩個問題,答案人人殊異,但或可成為大家踏出策劃社區藝術項目的第一步:
1.人和人之間各種資源的不平等,不論是社會經濟地位、技能、口才會否造成問題?作為行動者、策劃者,我們又如何疏解問題? 而當想講參與,想人如何參與、參與什麼?
2.這個計劃的內容,可能會和媒體報導、局外者對議題的理解有何差異?從內部觀察,不同角色的關係和權力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