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㠀觀察】如何把社區藝術轉化為人話

陳靖儀
見㠀觀察員陳靖儀

屋村長大、社會學思維、熱愛舊區文化。於2016年創立「幼稚園工作室」,作為一個推動本地社區文化教育交流平台,八年來一直尋找香港有想像並希望或正在實踐的人事物,一起回歸幼稚,以分享交流教育或實踐的方式,嘗試一起建立我們想要的社區。作為出生在鴨脷洲又非常喜歡自己社區的島民,非常樂意成為「不風不平不浪靜」的觀察員,希望更多人看見小島真正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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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科技化、數據化及專業化的資本年代,網絡世界已成為現化人新的社區社群(下稱新社區,漸漸形成多個單一、無形而專屬個人的社區,因科技而導致人與人之間的冷漠關係,為此世代的標誌。而真正在你我之間確切存在,朝夕相處的社區社群下稱舊社區成為了模糊之地。

加上過度追求理論化的批判思考,讓我們漸漸失去本能直覺,被邏輯思考支配行為。城市人漸漸呈現著「我」與「新社區」及「我」與「舊社區」連結失效的狀態——每天遊走於快速改變的新社區,以及感到陌生的舊社區。因科技發展及過度批判讓人類產生存在危機(Existential Crisis),包括當中產生的孤獨感亦是國際關注的議題。

是次觀察的社區藝術團隊「不風不平不浪靜」正正需要參加者放下手提電話,嘗試把新舊社區透過各種藝術媒介喚醒五感直覺,放下批判,以新形式重新建立與新舊社區的記憶與關係。

「不風不平不浪靜」的浪花

在推進一個社區藝術計劃,最難的不是如何實踐,而是如何讓團隊達成共識,並在其中體現團隊精神。

由前期到每節活動過後,總會從首次合作,甚至剛認識的團隊成員口中聽到她們為了「究竟我地做得啱唔啱?」、「係咪去緊個目標?」而苦惱或反覆檢討。「目標」無疑是實踐計劃中最重要的領航員,但缺乏經驗的年輕藝術家們又怎能一時三刻得出一個毫無破綻的命題?

一直被質疑或自我懷疑成了計劃中最大的浪花,窒礙了她們實踐當中價值的信心與進度,但同時亦成為推動計劃最大的動力。「無論去玩定傾嘢,我地每個星期都會見一次。」其中一個團員分享她們的合作模式。

此小小的浪花看似無害,卻要轉化成團隊間的共同語言及方向,是每個藝術計劃中最重要亦是最磨人的過程。

當香港仔作為主角,「我」與「社區」是什麼角色?

團隊以「風」為香港仔的代名詞。

我很喜歡團隊的創作源起與意念,以香港仔為避風塘的地緣特徵為引子,以無形的風串連整個計劃。身為鴨脷洲島民,「好大風」確實是香港仔街坊們經常談論的話題。當中看似純粹與直接的判斷,細心觀察下團隊不只以直覺,更多是加入自身的社區經驗,及於區內觀察、比較與分析的結果。

以「邊到大風?」成為打開香港仔街坊的話匣子,「感受風」作為整個活動的最高指標,延伸出「看見風」、「食風」及「聽見風」等的直觀感受,成為觀察及記錄社區的原始鏡頭。其間三個活動分別為:以風向儀帶領小誌製作、矇眼乘船並流動創作圖像詩、以五感與想像帶領社區速畫,讓參加者暫時抽離對「社區」的主流定義進行創作。活動比較接近以遊客身份於香港仔深度遊後進行創作,並沒有太多與香港仔交流的機會。

活動期間,我一直觀察並思考參加者如何理解香港仔在計劃的角色,以及跟他們的關係。

活動沒多講解香港仔的人文史哲,先否定了香港仔作為具體意義的載體。團隊亦曾提到以香港仔作為學習進入社區的引子或導引,希望參加者日後嘗試以相近方式介入社區進行創作。如何在活動中讓參加者學懂把「我」與「社區」的關係重新拉上,並在日後勇於品嚐「社區」,變得至關重要。

特別記得第二節圖像詩活動後,參加者在草地上互相分享:「我個人比較敏感,無諗過靜觀時會進入到。」、「家係無形式嘅載體。」由於有靜觀環節,參加者的活動後分享都涉及個人內心世界。第三節的速畫活動則讓參加者重新打開感官,想像並觀察組成社區的各個元素,重新定義何謂社區。每個活動都跟主流理論化的批判思考進行思想抗爭。

若論透過進入城市環境,重新學習「我」如何使用五感與社區建立關係及創作的角度,計劃成效相當不錯,參加者能從活動中了解自己。但若論以香港仔作為引子,拉近「我」與舊社區的關係的角度,則未必太觀察到當中的成效。舉個例子:當有日虛擬實境(Virtual reality)遊戲發展到包含五感體驗時,社區體驗活動的差別在哪?

回想起活動期間,團隊經常興奮地分享:「呢度同我嗰區好唔同」、「呢度啲街坊特別友善」、「嚟香港仔好似去咗旅行咁」。當時的我在想:真的如此嗎其他區真的比較差嗎 

也許團隊在籌備時的想法亦影響了活動的方向與定調,最終以深度遊觀察社區進行藝術創作,而非拉近參加者與新舊社區的距離。極端的說法是:當以「去旅行」而不是「睇吓屋企周圍」的角度遊歷其他社區,那我的社區有可能還是那個我不想探索的地方。回到原點,活動的原意與活動設計的方向都值得再討論。

藝術是火星話 社區用水星話 我們說的是人話

藝術本是世界語言,在香港地卻成了火星文。先不談論背後原因,我更想探討如何讓藝術被同一星球上說不同語言的人理解,甚至一起參與。在此計劃觀察到一個有趣現象,不同角色為了達到目標,均與不同角色說著不同語言。先粗略探討四個角色:主辦方(見㠀)、計劃團隊、社區街坊與活動參加者。 

經驗豐富的主辦方希望以Trial and error的方式,引導計劃團隊往已設定的目標多角度思考如何策劃藝術計劃;缺乏經驗的團隊則在諮詢時希望主辦方多以指導方式進行討論。

團隊以直接提問及對談的方式,跟社區街坊展開事前資料搜集為藝術活動之用;街坊則視為一場輕鬆平常的陌生人對話。

參加者帶著一探究竟及開放的心態參與社區藝術活動;團隊則將事前社區探索得到的訊息,經消化沈澱後提供給參加者。

看似約定俗成而沒有太常出錯的籌備過程,彷彿在每一次的互動中缺少了更有人味的真誠交流:例如街坊們在分享過後,團隊事後能否讓他們參與或知悉往後活動的資訊;每場活動過後,團隊會否簡單分享如何或為何籌備是此社區活動,讓參加者更進一步了解原委;主辦方能否再花多一點時間說明諮詢的方向與定調等。皆可讓看似一次性的藝術交流,製造更多漣漪。

如果可讓各方語言更接近對方明白的人話,讓四方成為一個良性循環,可以達到更有效溝通嗎?讓「我」、「我們」與「新舊社區」更有趣及自然地建立記憶與關係嗎?

當然,如果社區藝術只是一場與社區玩遊戲的過程,每種語言的交流也許已經是一個有趣的作品。最後想起一個常思考卻沒有答案的問題:我們是選擇社區成為表現藝術的媒介,還是選擇藝術方式成為表現社區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