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堂觀察】持之而行的藝術執行力

明恩

鄺珮詩於文學本科畢業後,曾以文字為工作,任職副刊記者。一段時間後,她發現自己不太喜歡傳媒生態,副刊宣傳的飲飲食食亦有違她在文化研究所習的精神。因緣巧合之下,她加入了香港藝術中心擔任藝術行政,從瑣碎的事務開始了她形容為「與藝術家同行」的一份工作。她享受從零開始與藝術家、藝文工作者溝通,讓創作走得更深更遠。鄺珮詩作為其中一位員工,習慣一人身兼多職,從活動策劃、尋找funder、場地考察至宣傳等等 無一不備。

「相信多元化、相信每個人心裡面有一把聲音。」乃當時香港藝術中心的精神,隨著時代的轉變,她看見影像在數碼時代的影響力。從事影像工作的朋友耳熟能詳的ifva獨立短片及影像媒體節,便是其中一個由香港藝術中心籌辦的項目,初期它以比賽的形式展開,後期演變成一個鼓勵影像、動畫、媒體藝術、獨立電影發酵的平台,期望可以將本地的 作品 帶往海外。

少數族裔影像計劃《ALL ABOUT US影像無國界》 的源起:
珮詩於2009年收到一通電話,前ifva得獎者想拍攝一條關於南亞釋囚的影片,她提議不如開辦一些影像工作坊邀請南亞裔朋友參加。珮詩云,非牟利及自負盈虧藝術團體的限制在於,始終需要依賴資助才能有資金、資源營運、開展一個計劃。她和兩三位見習同事,翻開一本厚重的電話薄,上面紀錄了全港資助單位的聯絡方式,經過將近9個月的努力,幾個單位的贊助,開設了第一 屆 的《ALL ABOUT US影像無國界》 。

「第一年——失敗。」她笑道,失敗的原因是,對12-20歲青少年少數族裔這個社群缺乏認識 —— 為了「跑數」(追人頭數字)舉辦少數族裔青年不感興趣的大型講座、不曉得部份青少年的家庭對外出較嚴緊多規管⋯⋯

在失敗裡總有領悟,珮詩發現少年們享受與朋友玩樂相聚的時光、愛好結交朋友、喜歡好玩富樂趣的活動,更發現社工是他們十分信任的對象。「我們用了大人的角度去想,去要求他們為我們拍片講自己的文化,其實這樣反而強調了他們的差異。」

經過第一年的失敗後,計劃來了一個大整頓:
一,班底改變:邀請社工以及對少數族裔群體有基本理解和曾創作關於少數族裔的教育藝術家(例如:賴恩慈、林森等)加入;
二,在計劃設計層面上—— 除了基本拍攝工作坊,亦籌辦了活動營讓他們多一個契機(攞正牌)在活動中與朋友相伴,使用一些教有樂趣的題目作為起點,例如:特技化妝、動作片、警匪片、生活、朋友、外星人來地球……再給予5-6星期時間讓他們自由發揮拍想拍的作品。
三,人力資源調配,分派每一位社工 及教學助理 與其中兩位參加者作緊密溝通。

藝術行政、社工、教育藝術家是一個鐵三角,三職崗位雖不同,各有所長,從各自的角度與眼光出發參與一個社區計劃,彼此看見了能夠互補的地方。《ALL ABOUT US》受眾數量雖沒有一個表面看起來炫目的KPI數字,但當中投放的心力,達至與參加者認識的深度,是無容置疑的。計劃漸上軌道,不同組織相繼留意到了《ALL ABOUT US》。浸會大學、嶺南大學的學者表明了想借此計劃作為對少數族裔研究的素材,順道提供了部份資源,推波助瀾讓一些參加者前往台灣、馬來西亞、韓國、日本等地交流。而生命工場及YMCA相繼成為合作單位,香港藝術發展局更加入資助是次項目。

一切看似順利進行,珮詩坦言這個計劃存在著一些陷阱。當想少數族裔參加者去介紹自己的文化,反而將他們異化了。當時他們將計劃內容製成education kit(教案) 帶入常規學校課程。珮詩反思,早期製作的教案太像教科書,意思是將對少數族裔的認知過度簡化了,變相定型了、generalize(扁平化)了他們,削去了個體的獨特性。在其後的education kit,去除了籠統的介紹,加入了含《ALL ABOUT US》參加者作品的DVD,目的在於讓讀者聚焦在個人故事,在他們的經歷中,重新了解每一位獨特的參加者。

2020年,伴隨疫情而來的困境與挑戰期間,活動營是不可行的了。《ALL ABOUT US》轉變成commission(委約)一至兩部影像創作的形式進行。同樣地,邀請曾創作關於少數族裔作品的教育藝術家擔任導演,然後尋找學員、過往參加者作為參與人員(演員、製作人員等崗位),例如是陳瀚恩導演之電影《巴基之詩 》。而在《ALL ABOUT US》延伸的分享活動中,亦儘可能邀請過往參加者擔任MC、甚至活動籌委,讓他們以局內人的角度分享計劃值得再改善的地方。

此時,見㠀的一位參加者A,直率地分享了她對另一部電影《白日青春》的觀感——在某場放映會,A聽聞在場南亞裔朋友細語:「點解喺電影入面又係我哋偷嘢呢?我識一位朋友開鋪頭,4次偷嘢嘅都係香港人嚟㗎。」以A了解,某些南亞裔朋友認為,自己的社群被關注仍屬難得,雖然電影的敍述加深了一種不好的定型,但似乎只能妥協了。《ALL ABOUT US》在牽線、委約作品、創造平台之後,會不會亦能創造一個針對少數族裔為題電影的影評平台,讓人審視現有作品對於他們的形象如何在電影中被再現(represent)呢?

珮詩認為現時仍有很多未能觸及到的層面,她分享了自認為的不足,以及一些唏噓的感受。多年在NGO工作的經驗讓她認知依靠資助的機遇與限制,藝術中心本身的資源是有限的。參加者從《ALL ABOUT US》畢業後,參加者回到自己的生活,能夠單憑己力,懷著滿腔對影像的熱誠,擠身行業嗎?這會不會只是一場幻夢?少數族裔在社會仍面對著很實際的生計問題,社區藝術發揮過自己的力量後,下一回會是誰,有沒有誰去留意這個族群的人在同一片土地下所面對的生活?